逄维维：我的父亲

　　作者简介：逄维维，黑龙江人，现居深圳，喜欢在文字中寻找安静和温暖，喜欢在文字中邂逅心灵的舒展和真实。

　　散文之窗

　　我是父亲更需要疼爱的孩子。

　　儿子出生时，因为早产一个月，只有4斤9两，出生后就被送去高护，这让本就病弱的我心情糟透了。含着泪迷迷糊糊睡着，梦到了父亲。父亲来到我身边，吃力地小心地弯下身，把嘴巴贴近我的耳朵，声音和缓着说道：“小孩生下来有骨头不愁长，只要你平安就好。”我一下就哭了，情急着想扑进父亲的怀里，突然就醒了。睁开眼，父亲正附身在我耳边——原来，不是梦。

　　我有些急：“你怎么来了？”

　　父亲因为一场事故，胸椎骨折、腰椎骨折刚刚拆掉石膏出院不到三天，医生叮嘱他至少要在家中静养一个月。多年以来，虽然和父亲天南地北，但我已经习惯每每面对他的“不听话”“犯错”，电话中极尽所能的批评、数落，直到父亲一再向我保证“不再犯”才会罢休。父亲像小孩子做错事一般，解释道：“你别急，我没事的，我来看看你，看一眼就走。”我急了，低声吼道：“走什么走？好不容易来一趟，在这养好身子再走。”父亲忙不迭地“嗯嗯”点着头，脸上的笑花开一样。

　　在父亲没升级为姥爷前，父亲没进过厨房。身份的变化不仅仅是名称的变化，更是彻头彻尾生活习惯的改变。因为姐姐也刚刚生产，母亲在姐姐家照顾姐姐。父亲留在我家后，像一个刚刚蹒跚学走路的孩子，每天拿着婴幼儿菜谱的书又是记又是划的，嘴中念念有词，学会了炒菜，学会了煲汤，学会了他以前宁肯饿着也不进的厨房里的一切活计。每每我提醒他还是一个需要静养康复的病人时，他就会笑呵呵地说：“老身子骨，皮实，不怕。”

　　三个月后，家里请了保姆，父亲急急地要回家，理由是，惦记家里的小鸡小鸭，我知道，他是不想给我添负担。

　　我是父亲更需要疼爱的孩子。

　　记忆中，姐姐弟弟都挨过父亲的打，唯独我没有。我和姐姐弟弟都成家后的一次相聚，我问父亲为什么？母亲抢着说道：“你每次把你爸气的，总是把手举到半空中就是落不下去。你小时候身子弱，哪禁得住你爸那一巴掌，他哪舍得打！可看着你直勾勾的瞪着你爸的样子，我都觉得该打。你呀，跟你爸一样，太倔，怎么就不知道认错呢……”

　　大雪纷飞的日子，父亲总会送我去上学。他在前面小心翼翼的走，走在没膝盖的雪里，把积雪踩出一行行清晰扎实的大而深、长而宽的雪窝窝，叫我在后面踩着他的脚印走。于是，我的小脚印就这样套在他踩出的结结实实的雪窝窝里，一路走向学校。渐渐地，上学的孩子越来越多，父亲就会大声的招呼他们踩着我们的脚印走，说这样才安全。

　　读大学时，一次和母亲通电话，说起学校食堂的饭菜，我抱怨着，学校食堂的饭菜吃的我已经落下病根，一到食堂就反胃。然后，我随口说道：“好想妈包的饺子！”第二天傍晚时分，校园沉静在一场新雪中，父亲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看到我，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毛巾包了又包的饭盒，说道：“饺子，今天一早，你妈包的。看看凉没凉……”30里山路，从村到镇，又是30里的公路，从镇到县，然后是10个小时的长途客车……吃着带着父亲体温的饺子，我的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掉，嘴里则怪责着父亲：“这么大的人了，还干孩子的事，这么远折腾啥。”一旁的父亲憨笑着，狗皮帽子上的雪花一颤一颤地掉下来。

　　大学毕业后，我到了深圳。工作的忙碌，以及路途的遥远，一年都难得和父亲见上一面。电话，便成为我们的寄托。但每次，我都能在母亲的唠叨中，发现父亲的“错误”，什么独自去水库钓鱼啊，什么为了抢节令累疼了腰啊……于是，我便变身成一个训斥不听话学生的老师，劈头盖脸地呵斥着父亲，父亲总是嗯嗯地听着，什么都不说。但我每次总会不依不饶，直到他向我保证“下不为例”才罢休。而这时，父亲总是忘记了刚刚的剑拔弩张般，叮嘱我：“照顾好自己，多休息，你身子弱……”

　　……

　　我是父亲更需要疼爱的孩子。父爱是山。可是，我能给予他什么呢？除了牵挂还是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