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逆天的歌者——萧红逝世70周年祭

　　夜的寒凉，透过流风回雪的间隙，在昏暗的世界中穿行，执着于唤醒我若隐若现的思念。今夜，在你魂断香江的忌日，请允许我以呼兰河同乡的名义，默默梳理为你日渐疯长的思绪，悼你隔世离空的红颜，念你心怀天下的长歌……

　　1942年1月22日上午10时，你，在贫病交加中怆然离世。一个奋力扼住命运咽喉的真的猛士，在惨惨淡淡的人生路上，且歌且行，以巾帼不让须眉的胆识和魄力向苍天、向封建礼教、向侵略者频频发出时代强音的歌者，悲而壮哉的歌声戛然止于日本军国主义的淫威染指的香港，只留下“身先死，不甘……不甘……”的浩叹于多变的蓝天碧水间，于翻飞的历史长卷中。从此，逆天而行的歌者里，少了一位警醒世人的猛士，薄命红颜的才女中，多了一份溘先朝露的遗恨……

　　你累了，真的累了。

　　从古朴的小城呼兰，到第二故乡哈尔滨，从生活宁静的青岛，到情场失意的上海，从隐匿疗伤的日本，到与萧军分手的西安，从痛失爱子的重庆，到一衣带水的香港，15年的浪迹天涯，你一路抗争，一路高歌，你用你对生命的深切体验将“生的坚强，死的挣扎”演绎到淋漓尽致，最终难免身心疲惫，你却只道无怨无悔。

　　多想，在你饿得发昏的雪天，为你送上热气腾腾的饭菜，让你感受浓浓的亲情；多想，在你孤独无助的暗夜，为你点燃一盏心灯，让它照亮你冰冷的前程；多想，在你被情所累之时，为你挺起坚实的臂膀，给你营造疗伤的港湾；多想，在你走投无路的季节，为你奉上逆耳的忠告：回归故里，尽享亲恩！

　　然而，你意既决，九死无悔。——“走吧，还是走。若生了流水一般的命运，为何希求着安息”，你在你的组诗《砂粒》中如是说。因为热爱，你选择了叛逃，热爱生命，热爱自由，热爱水深火热中煎熬着的人们，你的一生奏出了奔流不息波涛起伏的交响乐。

　　回望你的来时路，从你嘹亮的啼哭宣告你降临人世的那一刻起，恣肆任性、坚毅刚强便写满了你的过往，我不知道是老天爷逼得你利锷出匣以求刺破黑暗的快意，还是太久太沉重的压抑让你不得不在沉默中选择爆发，抑或“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是你与生俱来的座右铭，注定了你叛逆的一生，终将会陷入一场彻头彻尾的永远说“不”的苦斗。

　　抑或，你的诞生是为了承袭屈子的禀赋吧？不然，你为何选择了农历五月初五屈原投江之日降生？伟大的诗人那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傲骨，不就是支撑你担起“拯救国民灵魂”重任的力量源泉？

　　拯救国民的灵魂，你将它作为一己之任。在你的潜意识里，救人者，必先自救。

　　你出生不久，为了让你睡得安稳，你的生母试图用红布捆住你的四肢，你却竭尽全力挥舞着双臂不肯就范。这就是你争取生命自由的初始。

　　到了女孩儿该缠足的年龄，你却任凭家人绞尽脑汁磨破嘴皮喊哑喉咙，也不向封建陋习妥协，硬生生保留住了自己的一双大脚。这便是你争取个体独立的前奏。

　　正是得益于你自己执意争取的那双大脚，成就了你跨进女子学堂的梦想。向“女子无才便是德”、向“男权社会”、向“三纲五常”实施了公然宣战。这，即是你争取女性社会地位的实践。

　　而你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矢志不渝的抗婚，着实在风平浪静的呼兰河掀起了滔天巨浪，因此被开除“族籍”的你，已将逆天之歌的旋律推向了巅峰。

　　你走了，成就了一位决绝的浪人。你在乡里们鄙视你离经叛道的眼神中，走向更广阔的舞台，去唱响你心中一团浩然正气谱就的不屈之歌——不为自己，转而为国、为民！

　　呼兰河不舍昼夜，凄凄婉婉地向南奔流，仿佛它在追随着你的脚步，为你送上壮行的酒。这泓特立独行的流水，承载着叛逆精神，呜呜咽咽地吟唱着你怀乡的愁绪。

　　母亲河一路护航，直至将你交给松花江畔那群“不安分”的人们，他们引领着你行进在反抗天命的路上，斯时，没有人知道你在为时代、也在为那个时代的女性解放而放歌。31年的生命弹指过尽，当你梦断浅水湾，引来一片欷嘘慨叹之余，国民才幡然醒悟：这是一个伟大的女性，一位时代的歌者。

　　——哈尔滨反“满蒙新五路”条约的学生示威游行队伍里，定格了你纤瘦却坚定的身形；“哈尔滨救国唤醒团”创办的《晨先报》上振荡着你高亢的反帝反封建的呼声；“星星剧团”里左翼文人的熏陶，让你改变了以文谋生的创作初衷，走上了自觉自主以文为枪，反抗黑暗现实反抗外族侵略的进步文学创作之路，这条路，坎坎坷坷、泥泥泞泞，贫病交加、病骨支离的你抱定“心中有天下，笔下有良知”的坚定信念，踯躅前行，艰难跋涉，穿越层层不为人知的黑暗，一走，就是10年！10年风雨飘摇，你固执于你犀利的笔锋，饱蘸青春和热血，书就10年豪歌，这歌声吹响了改造中国国民性的号角，这歌声发出了争取民族独立的呐喊。

　　一曲歌罢，你已精疲力竭，卅载与苍天“对”歌，已耗尽了你的心血。曾经，“我以我血荐轩辕”这壮美诗句里，跳荡着一个伟大的民族英灵。而于你，焉知不是它的激励让你不惜倾尽一生去光大这报国志、这民族魂！

　　你累了，你真的累了，悄吟着“留下半部红楼”给别人去写的“长恨歌”， 撒手人寰，为你“大逆不道”的漂泊人生匆匆画上了句号。那歌声，半是无奈，半是凄楚，随着纷扬的雪花坠落于故乡的呼兰河上，飘洒于你故居的屋檐下、花园里、水井旁……

　　你一定知道：这个季节，后花园的蚂蚱、蛐蛐、蜻蜓都已经销声匿迹了，只有那干瘦的黄瓜架和茄子秧还在七十年前的同一片蓝天下承接着雪花的洗礼，观摩着廻异的沧海桑田的变迁，它们不必担忧炮火的摧炙，也不必瑟缩于侵略者铁蹄的践踏，它们安然而悠闲地静默着，谛听着，似乎，荣花主人那欢愉的步履和童稚的笑语，像散落的珠子一样敲击着它们堆积着思念的心扉。日日月月，岁岁年年，它们在枯荣交替中耐心地等待着小主人的归来。

　　只是，它们不知道，它们的小主人已不再是那个把玫瑰花插满祖父帽沿，尔后笑得躺在地上打滚的淘气女孩儿，也不再是那个撒着娇非要把鸭子赶到井里，再打捞出来烧着吃的调皮女孩儿，你已经成长为敢与时代抗争、敢与命运挑战的中坚斗士；它们更不知道为了争得人身自由与个性解放，不惜与封建家庭决裂，毅然出走的倔强的兰河女儿早已命陨香江！

　　你走了，你短暂的生命历程犹如一颗流星，在漆黑的夜空倏然划过，却镌刻下一抹永恒的璀璨，和无以言表的不舍在我们的心海里。此时，你可听见端木君为你所吟诵的《临江仙》：“此日年年窗看晚，一帘疏影黄昏。月明仍是旧时痕，心上思不尽，心头香自焚。吟罢清诗何处寄，海山雪艳冰魂……”，你可知晓它承载着我们一样的心痛，一样的哀思，为你。

　　是夜，在你辞世70周年的此刻，仰望飞雪的夜空，重温你悲凉的际遇，颤抖的寒风中，一股怜惜与感动的热浪猛烈地拍激着我的心岸。今宵，满怀愁绪落墨呼兰河畔，一个情柔似水、铁骨铮铮的女子，从曲曲折折的呼兰河畔踏歌而来，徜徉在悠悠南流的波峰浪谷间，你丝丝缕缕的歌声，融化了我胸中的翰墨，牵扯着同饮兰河水、共枕松江潮的我那难以自已的激情，去书写暗夜中无限景仰而又无法抑制的幽思，为你温热苍凉一世的悲歌……

（哈尔滨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