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暮矣,问何不、鼓瑟吹竽?于是乎,一年一度的谢神戏,即在村前公位处隆重开演。到今夜为止,已经是第三本。我却待在家中玩手机,所谓鱼冷潜入水里,人冷躲入被窝里,就是如此吧?但戏曲声仍不断地飘来荡去,似与手机争宠夺爱。其实前夜已有去看过,本不欲前往,但无奈妻命难违。
那夜寒风凛冽,是赵以夫在《贺新郎》词里所写“吹石裂,惊得梅花也瘦”之风,却也难阻众人观戏的步伐。风水池畔,白石栏旁,一座临时搭建的戏台巍峨壮观,在朦胧夜色笼罩下,在璀璨灯火照耀中,仿若仙山楼阁。待到了戏台侧,我迅速躲入了红棚内,顿觉温煦了好些。妻子紧抱小儿钻入人堆内,刹那间隐了踪影。我兀自站在人群后,距戏台远了些,见前面黑压压的一大片,虽是老少居多,却仍让人感到乡韵犹存。我想:只要乡俗在,戏曲永远不过时。热情洋溢的乡亲们,早早地就去等戏开场,唯恐长条凳上没了位置,他们比那霜里青女、月中素娥还要耐冷啊!
此情此景,教我忆起儿时随祖父去观戏的事。那时虽不懂唱词、未识戏韵,却依然看得如痴似醉,往往是曲不终人不散。有时还为孰忠孰奸,向祖父询问个清楚。慈祥和蔼的祖父,常为此抚摸我头,然后耐心地逐一解答。流萤草际翻飞乐,冷月当空分外明,各是一段美好岁月的见证。小戏迷的绰号,自此叫响,留给童年许多趣事,令往后的追忆,有了无限温情。
诸神在戏台对面棚内正襟危坐,威严肃穆,彼此不曾交头接耳,想是观文戏入了神。香烟自炉内窜出,在冰冷的夜风中追逐嬉闹。几位妇女手举清香,跪倒在拜垫上,虔诚地祈祷,但声音细如蚊吟。拜毕插香走人,然后又换了一批,情景大抵与前面的相似。尽管次日就要献祭,但诚心先奉上,也未尝不可。年底神灵最忙,忙着观戏,忙着聆听世人的祷告,忙着上天述职……突然间觉得人的工作跟神的相比较,要轻松好多。
眼前锣鼓喧天,丝竹盈耳。偌大的戏台上,熠熠彩灯下,优伶油头粉面,戏服鲜亮艳丽,唱腔秀丽婉转,演绎起故事来,是那么曲折委婉。戏一场一场地接过去,其中有慷慨激昂的,有伤感幽怨的,也有幸福动人的,但无论如何,观众们的心总被揪着往前走。每遇表演精彩处,台下总要燃串爆竹,以代表赏钱。观众们也会私下里评判一番,说这个演得怎样,那个扮得如何。令我印象最深的,是那段张古董磨豆腐的戏,仿佛那就是前世的我,正品尝着人间的酸甜苦辣。莎士比亚说过,最好的戏剧,也不过是人生的缩影。或许也可说成人生如戏,但你若有一出戏,足以慰风尘。
观戏中,对个别演技精湛的伶人,我视之面善,似曾相识。我努力地回想,原是往昔在碟片上见到过,海丰小百合剧团的,颇有些名气。而今他们从荧屏上走下,就活生生地站在面前,咿咿呀呀地唱着,水袖轻舞着,使我心潮澎湃,有如见到《牡丹亭》里的杜丽娘与柳梦梅出场那般。你会因某位作家喜欢上一本书,也会因某个名角喜欢上一出戏。
后来无意间瞅见了小儿,他与母亲待在一起,母亲在看台上戏,他在看台下人。对于小儿而言,什么是戏,他还不懂得。妻子则拈香燃烛去了,这也是她来看戏的目的之一,有些话对神说,比对人说要好。那晚的小孩子不少,但大多是来凑热闹的,戏演得再怎么好,似乎也与他们无关。卖玩具、零食的商家,盘算如何趁着演社戏的机会,狠狠地赚它一把。现在的孩子个个都是宝贝,父母舍得花钱,也就不足为奇了。
在戏剧换场间隙,我忽为一副戏台楹联所吸引:扮女装男虚情节,说书唱戏明劝人。联意大概是:戏的情节大多是虚构的,但劝说世人的道理却是真的。对联虽寓意深远,可平仄似有问题,应是这样的——装男扮女虚情节,唱戏说书明劝人。此外,我见过的经典的戏台对联,如《戏楼》的“演悲欢离合,当代岂无前代事;观抑扬褒贬,座中常有剧中人”、“作廿四史观,镜中人呼之欲出;当三百篇读,弦外意悠然可思”等,皆有一定的劝世意义。
乡人偏爱状元戏,如正上演的文戏《李廷凤中元》,只是其中普通的一本戏。特别是大团圆结局的,更是大受欢迎。像《梁祝》那般,却以化蝶结局,乡里人是不大喜欢的。《红楼梦》之所以在乡下较少上演,原因也就是悲多于喜。哭哭啼啼、凄凄惨惨的戏,乡人向来认为彩头不好,尤其是新岁将近时。这里面有追求功名利禄的观念,也有善恶到头终有报的说法。
今晚,朔风依旧掣旗舞,而村里的社戏,仍继续在上演。与此同时,我们自己人生的戏,也各自粉墨登场……
2018.1.15
作者简介:庄彩建,字修之,号东园主人,陆丰市潭西镇人。系广东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汕尾市作家协会会员、陆丰市作家协会会员、潭西文学社社长助理。作品有中篇小说《红蝴蝶》、《眼泪树》、诗词集《东园集》和现代诗集《夜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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